それは、俺と彼の運命の出会いでした
驅馬奔馳在浩瀚無際的草原,渾身因方才的戰鬥導致汗液放肆的在身上泌出、流淌、然後附著在衣上,像是沒存在過一樣的消失不見。
很多事一個不小心、不留神就脆弱地稍縱即逝,速度之快讓人無法伸手抓牢保護住,即使明白戰爭的無情,即使早已有了心理準備,果然還是深刻體會到——被人用力揪住心臟且準確地開上一槍的感覺。
宛如嘲笑般呼嘯而過的風吹打在臉龐上,稍早狂化過後的後遺症令五感變得比平常更為強烈,刺辣的痛感讓他不適地蹙起眉頭,圍繞在身邊的空氣還殘留著鮮血特有的鐵鏽腥味。
淡淡的、若要認真說的話,其實味道並不濃烈。
在王都地下街不是沒有聞過,以前最多是感到刺鼻及骯髒,但這次卻是最令他覺得作噁的一次。
若是平常的話,伊莎貝爾大概會頂著一張被過分扭曲的五官,用手摀著鼻子直釀著「大哥!好臭啊——」,一旁的法蘭則是會笑伊莎貝爾像隻狗似的,頭腦簡單、嗅覺卻意外靈得很,總是引來脹紅著臉的伊莎貝爾一陣追咬。
這些回憶鮮明到歷歷在目,彷彿閉上眼就能再一次聽到那些對話。
「——啊啊。」
那為什麼他現在睜開雙眼了、什麼都沒聽到?
耳邊倒是迴盪著那兩人在他眼前慘死於巨人舌口之際,大喊著他名字的吼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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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敏!快點!調查兵團的那些英雄們要凱旋歸來了!」
「等、等等——」
走在前頭較為高大的棕髮少年迫不及待地拉著後頭身形略顯矮小的金髮少年,努力地擠進原本就相當擁擠的人潮中,耳邊響起一聲聲城牆上來回擺盪的鐘聲,眼裡滿懷期待地緊盯著正緩緩朝上開啟的羅賽之牆。
正值中午的太陽高掛在頭頂上,陽光毫不留情地直射著每一個人,窄小的空間及滿滿的人潮讓棕髮少年泌出了不少汗液,但少年不理會熱辣的陽光,金瞳閃爍著希望,看著紛紛進入街道的士兵們。
原先揚起的笑容漸漸僵住,嘴角的弧度也不像方才那般往上翹,少年直盯著隊伍裡走在前頭的領袖,跟少年身旁的友人一樣有著一頭金髮,此時神色異常嚴肅的艾爾文團長,傷痕累累的駕著馬軀行進於路間。
這樣的場景少年已經看過太多次了,可令少年最為在意的是,團長身後鄰近的人,那位被稱為人類最強的黑髮青年,他沒看見。
如同夏日午後的微風,附著在枝幹上的葉片被吹得沙沙作響,有些抵不住風吹,像生命消逝般緩緩墜落於地,被人踩於腳下,最終支離破碎的殘片隨風飄逸到遠處,落在不遠處的水面上,引起一圈圈的漣漪。
這個認知讓少年的心臟瞬間鼓譟起來,附近的平民也漸漸跟著騷動,彼此心中的疑問忍不住從一位男性口中脫口而出,隨後引發一連串的不滿及躁動。
「艾爾文團長!那位最強的哨兵兵長呢?」
「調查兵團就這點能耐?我們人民辛苦賺來的錢光是繳給你們就夠苦了,現在是怎麼回事?」
「請說明一下!團長!」
在團長還沒說出任何話之餘,棕髮少年突然惡狠狠地對著附近躁動的人們吼道,「你們這群妄想著倚靠別人以生死來換回安寧生活的人,有什麼資格講這些話?」
激動到渾身發顫的少年不管身旁友人想阻止他繼續講下去的拉扯,像是想說服自己一樣,少年不顧一切的大喊,「里維兵長不會那麼容易就死的!」,想藉此驅趕走漸漸被恐懼所佔據的感受。
少年這般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周圍騷動的人們漸漸閉上嘴,就算心中還有諸多不滿,也沒人敢再吭一聲,所有的人都等待著調查兵團的團長做出說明。金髮的青年瞧著少年的臉,先是看向他的制服,再感激地朝他投出微笑並緩緩開口。
「關於……」
來不及說完,距離艾爾文身後三匹馬距離的人將調查兵團披風上的帽子給扯下,打斷了艾爾文。
低沉卻富有磁性的嗓音從他嘴裡道出,像隻無形的手輕輕地撫過所有人躁動的心,連同少年鼓譟的思緒一併被溫柔的撫慰著。
「就像那小鬼說的,我沒那麼容易死掉。」
整個面部被大部分的繃帶給纏上,僅露出右眼及鼻樑以下的部位,黑色髮絲在純白的反襯下,顯得更烏黑亮麗。
照耀在璀璨陽光下的青年宛如救世主般,對他及大多數的人來說是位遙不可及的人,少年瞬間得到了強而有力的安撫,青年在講完這段話後的右眼一瞬也不瞬地直揪著自己,少年被盯得忍不住站直了身體,動作完美到只差沒做出奉獻出心臟的敬禮。
在短短的幾秒鐘裡,少年讀不出青年的想法,睜大的金瞳在人潮裡顯得耀眼特別,幾秒後,青年轉過頭直視前方。
如果青年再多看個三秒,他或許真的會奉獻出自己的心臟吧?少年內心嘲笑自己像個五年前還沒長大的小毛頭一樣,以為自己跟那時候相比已經成熟穩重多了,可在令人尊敬、受人敬佩的偶像面前,果然還是很難控制自己的一舉一動。
他注意到連手上都纏上厚厚一層繃帶的青年將藏綠色帽子重新戴回,右腳輕輕地踢著身下的馬匹,用行動示意前方的艾爾文繼續前行。
「……所以閉上你們的嘴。」
周圍的平民們不在像剛才那般七嘴八舌,他們都知道方才被白的刺眼的繃帶給遮住大半張臉的,就是整個調查兵團的支柱——里維兵長,於是所有的人靜下來看著隊伍緩緩前進,最後才悻悻然地回到原本的工作崗位,繼續一天的生活。
一直待在棕髮少年身旁的阿爾敏,拉了拉少年身上的棕色制服,要少年趕緊回去部隊裡,畢竟兩人是趁著空閒時間偷溜出來的,實在不宜久留。
少年的雙瞳一直盯著兵長離去的身影,即使人已像螻蟻般渺小也沒移開視線,神色複雜地令人摸不清他內心的想法。被這麼一拉扯少年才垂眸看向阿爾敏,點點頭表示知道並丟出了心中的疑問。
「吶、阿爾敏……為什麼兵長這次受的傷會那麼嚴重?」
看著身旁的少年充滿疑惑的神情,阿爾敏先是眨了眨宛如天空顏色般的藍眸後,沉思想了一下後才回答少年的疑慮。
「這個嘛……可能是因為沒有嚮導的安撫吧?沒有嚮導的哨兵好像很容易失去控制,雖然說有……嗯……我有點忘了那個名稱,總之是一個藥丸吧?它好像多少能模擬嚮導素,讓沒有嚮導的哨兵能免於一些失控舉動。但對於首席哨兵來說,應該只能提供一些幫助而已,不像其他一般哨兵來得有效。」阿爾敏微微蹙起眉頭將手抬至自己的太陽穴上,並帶著微弱的節奏用食指敲打著。努力道出記憶中最深層的記憶,畢竟這些內容是阿爾敏在七、八歲左右時,在爺爺書房裡所翻到的,對於過了五年之久的歲月洗禮,記憶並沒有當初來得深刻。
他們倆和其他人在一年前一起進入訓練兵團接受鍛鍊,雖說大部分的時間裡都是在進行實作課程,也就是人體格鬥以及立體機動裝置的操作練習。其餘的時間則是進行各種學問上的精進。
只是目前還沒教到有關哨兵嚮導的進一步知識,大家只知曉哨兵跟嚮導的基本知識,或許一陣子之後教官就會著手這部分的教學了,阿爾敏抬頭對著少年說著,「艾倫到時要好好聽講喔,畢竟這是每個人在發育期都會歷經的過程,是相當重要的事情,不要又在課堂上因為不是跟巨人有關就倒頭呼呼大睡了。」
「哎……我才沒有睡呢!只是閉目養神而已……」被阿爾敏突來的揶揄搞得一臉尷尬的艾倫,心虛地為自己辯解,要阿爾敏別在意這些雞皮小事,雖然並沒有任何效果。
「那為什麼兵長會沒有嚮導?」艾倫仔細想了一下,幾乎沒有人不知曉,里維兵長是個強大的哨兵,在戰鬥方面也是比同樣是哨兵的艾爾文團長來得厲害,是人們所稱的「人類最強」,也是哨兵裡面最頂尖的「首席」。
哨兵的五感比任何人要來得發達多,可以看到,聽到,嘗到,嗅到以及感受到普通人無法體會到的事物。但是有一好就沒有二好,當哨兵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中一感上時,他們就沒辦法再關注周圍的一切,容易讓自身陷入危險的狀況裡。
嚮導的存在就是要阻止這一點,在哨兵失控之前把他們拉回來,所以嚮導對於哨兵來說是個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而愈厲害的哨兵,都得找上一個能與他們能力匹配上的嚮導,才不會發生沒任何效果的狀態,通常相容性最好的都是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其實這些事前輩們多少有當作八卦在聊,兵長之所以沒有是因為潔癖的關係……?好像有不少厲害的嚮導都向兵長推薦自己,但兵長都一一拒絕掉的樣子。」阿爾敏邊說邊領著艾倫往訓練部隊的方向前進,「啊,還曾經聽說過從來沒人見過兵長的笑容呢,真不知道最後能成為兵長專屬嚮導的人會是誰呢……艾倫你也很好奇吧?……艾倫?」
艾倫恍惚地看向阿爾敏,腦中全是剛才阿爾敏所提及的內容,「……啊,真的很好奇呢,阿爾敏。」,隨後阿爾敏笑著說「對吧?」並加快腳步趕回訓練地的宿舍。
兵長的笑容……嗎?
如果剛剛沒看錯,只有一兩秒那極短的時間,他、似乎從兵長的眼裡讀出了笑意,嘴角若有似無的向上揚起。
只針對他。
遲鈍的艾倫忍不住紅了臉龐,身體深處傳來的熱度令他受不了的擺動著頭顱,想驅趕走異樣且陌生的感情,無奈只要一想到,雙頰就會變得更紅,到宿舍前都消退不了,甚至嚇到了阿爾敏及其他同期夥伴們。
「你這急著送死的傢伙,臉這麼紅是怎麼回事,看了就怪噁心的。」最後還被有著一張馬臉的讓這麼嘲笑著。
過了幾天,跟阿爾敏所想的一樣,教官安排了哨兵及嚮導的知識課程。在上了兩、三周之後,下課時阿爾敏用著欣慰的眼神以及媽媽的口吻對著他說,「艾倫,這幾周上課真認真呢,連教官都對你刮目相看,以為你頭殼撞壞了。」他聽完後笑著輕推阿爾敏,表示被小看的不滿。
說真的,他也沒想過自己會這麼認真呢。
如果,他可以成為—--
那不知道該有多好。
一天二十四小時對於訓練兵來說過得極快,不知不覺度過了一年半多,只要在一個多月,他們這一期就可以畢業並分配到想要加入的兵團。
長駐紮在內地的憲兵團一直都是大家希冀的兵團,有著舒適安逸的工作地點,也有不愁吃喝的補給,也能夠讓家人好拿出去和左右鄰居說嘴,炫耀自己的兒女在訓練兵團裡是多麼的出人頭地、多麼的優秀。
即使只有各項成績總結前十名的人才能申請,也是令所有訓練兵們努力堅持下來的動力,畢竟不用和比人類大上許多的巨人戰鬥,自然就有許多人肖想著。
至於調查兵團則是大家最敬謝不敏的兵團,不僅得和未知的巨人接觸,還得克服下一秒可能就會死去的恐懼感,通常只要成績沒有達到能進憲兵團的人,就會選擇另外一個較為安全卻沒有任何作為的兵團——駐紮兵團。
正值用餐的時段,微瞇的金眸悄悄環顧了四周坐在木椅上的人們,每個人臉上不一而同皆透露著放鬆,快五年沒有巨人襲擊的狀況出現,更有許多人是從沒見識過巨人的可怕。
加上課程都漸漸進入尾聲,跟最初相較起來,教官們少了許多嚴厲跟限制,雖然他覺得是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也明白適當的放鬆是必要的,但只要一想到五年前的那天,全身就會開始緊繃,嚴重一點會忍不住發抖,像個受到威脅般的野獸一樣,止不住身體深處開始躁動起來的豐沛情緒。
最先注意到艾倫那細微變化的人是三笠,有著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東方血統,留有一頭極為少見的黑色短髮,面貌姣好的她是艾倫和阿爾敏的青梅竹馬,更是艾倫的家人。
「艾倫,你還好嗎?」她白皙纖細的手心覆蓋住他在桌上呈現拳頭的手,被稍稍冰涼的手接觸,艾倫這才轉向左方看向三笠,搖搖頭說著沒事便繼續吃起了尚未吃完的晚膳。
見三笠一臉還有話要說的模樣,艾倫停下動作,正要張嘴之際,距離他們這桌僅有一桌遠的讓先開了口。
「我看啊——有人因為自己還沒迎來發育期在不高興了呢。」
「你說什麼?」心中累積已久的疙瘩突然被人大辣辣地揭發出來,艾倫壓抑不住一湧而上的憤恨,在盛怒的情況下站起身來打算跟讓講清楚。
後者看到原先坐在檀香木質椅上的少年沉著臉,渾身散發出兇猛野獸般的氣勢走到自己眼前,不禁被對方動真氣的模樣給震攝住,正準備硬著頭皮跟著起身的同時被身旁的好友一把拉下,跌坐在椅子上的讓暗暗感謝朋友適時的幫助,卻又拉不下男人那虛榮心作祟的自尊,裝作沒好氣地面對自己的好友抱怨著,「幹什麼啊?馬可!」
臉龐上的雀斑和俐落的中分短髮讓少年顯得青澀,馬可微皺著眉頭,斥責著突然發起神經的讓,「讓你又來了,艾倫他沒惹到你。」同期生們都知道讓和艾倫總是水火不容,兩人的關係好比一顆不定時的炸彈,平常的時候相安無事,只要一有導火線,兩人又會開始爭鋒相對起來,眾人也清楚點燃火苗的人通常都是讓。
「我就是看那還沒長大的小鬼不爽——」
「你這馬臉太——」
一旁的阿爾敏眼看艾倫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急忙跳出來緩頰兩人劍拔弩張的緊繃氣氛,他想要是再繼續下去雙方肯定會打起來,屆時被過於明顯的聲音給吸引過來的基斯教官又要懲罰他們倆了。
「吶,艾倫你忘了嗎?明天還要去調查兵團進行觀摩呢,你不是期待很久了嗎?你們如果真的打起來,被教官知道了可能會禁足哦?」
阿爾敏的一番話成功讓艾倫停下動作,他先是看了看整個大廳,注意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身上,怒火消退之餘理智回籠,隨即是滿滿的難堪瘋狂湧上全部思緒,他先是自嘲的微勾嘴角,發出了淡淡的笑聲,最後才垂下發紅的眼眸獨自離開飯廳,見狀三笠跟阿爾敏交換了眼神後也跟著艾倫離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讓,你明知道艾倫很介意這個,你怎麼就這麼故意的一直在他面前提起?」馬可不認同的責備讓的態度,後者先是搔了搔一頭淺棕的髮絲,吶吶地撇過頭道,「……我也知道自己不對,但就是忍不住……而且我講的也是事實……」
「或許他只是覺醒的時間長了點……」
「馬可,我們這期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自己是哨兵還是嚮導了,講難聽點連普通人都會感受到自己是個普通人,就他一點感覺都沒有,這不是很奇怪嗎?」讓繼續道,「我是哨兵,三笠也是哨兵,你和阿爾敏都是嚮導,那艾倫呢?艾倫是什麼?據我所知最晚的覺醒都在四個月前就結束了,就連醫護室的人員也百思不得其解為何艾倫會還沒覺醒,是我的話早就沒臉待在這了。」
對於到了適當年紀卻尚未覺醒的人並不多,可以說是非常稀少,這種人通常會被哨兵給鄙視,也會被嚮導給憐憫,就連普通人都會給予關愛的態度,這樣的情況就算是說被老天爺給遺棄也不算過分。
「我知道有少數的人是覺醒的時間愈久,能力就會相對的愈強,首席哨兵的兵長就算了,我不相信艾倫會是那少數能和兵長能力旗鼓相當的其中之一。」說完,讓喝了一大口水冷靜情緒。
「……這也不是艾倫願意的啊。」馬可看著艾倫離去時所碰觸的門扉,夏夜的風勁讓未闔好的木門嘎吱作響,來來回回的擺動著。如同艾倫的心思一樣,就算有著堅固的保護罩,就算自己再怎麼不去介意,只要一有人碰觸就會碎得透徹,令原本就不堅強的內心搖擺不定,甚至徬徨無助、無人能解。
正當整個大廳壟罩著一股悶沉的氣氛,大伙原先放鬆的情緒都被方才的事件給影響著,沒幾秒便傳出男性突兀的大叫。
「啊!!莎夏妳犯規!!誰準妳偷吃三笠餐點裡的麵包!!我也想吃啊!」頂著平頭的男子瞪大雙眼,臉龐氣得變形還垂掛著遺憾的淚水,誰叫今天的實練特別多,他肚子特別的餓,艾倫跟阿爾敏的麵包都早已吃完,只餘留些許豆子湯還沒喝完,打算將目標瞄準到三笠的碗盤時,看到了莎夏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伸出右手奪取麵包並塞進嘴裡。
「誰叫康尼你動作那麼慢!」滿足地吃了一大口後,莎夏露出得意的神情,搖擺著頭顱的舉動讓垂掛在後腦勺的深棕色馬尾也跟著晃動,不忘拿出懷中暗袋裡的布巾,將殘餘的大半雜糧麵包給密密地包藏住,離去前不忘對著康尼在做一次挑釁的鬼臉。
看著康尼和莎夏兩人像笨蛋似的舉動,讓和馬可對視了幾秒,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還同時間拿起湯匙喝起豆子湯,大廳這才又恢復了原先的輕鬆氛圍。
坐在石頭製成的樓梯間,發紅的眼眶在微風的吹拂下緩緩退去,只剩滿腔的酸,還有反映在金燦瞳孔裡的城市點點燈光,經過訓練的少年身形雖健壯,但在漆黑的無情壟罩下依舊顯得孤獨。
跟以前在家裡看過爺爺珍藏的那些畫作太相似了,美麗的外表下是數不清的空虛,讚嘆過後再認真的去觀察,便會發覺作畫者手下的一刀一筆刻畫出的是自己流不出來的淚、說不出口的苦,只能發洩在圖紙上,最終還是孤身一人徒留在自身世界裡……阿爾敏和三笠分別坐在艾倫的身邊,不發一語,靜靜地陪著好友,彼此的頭卻不謀而合地倚在艾倫蜷曲著身子的肩上,試圖以行動安慰著從出來後就一直不理會他們的好友。
他跟三笠都明瞭,現在的艾倫簡直脆弱得可以。
「……阿爾敏、三笠。」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感覺到倚靠著的肩膀傳來細微的震動,接著聽到的是艾倫沙啞的嗓音。
兩人的動作依舊沒有變動、也沒有搭理,從小生活在一起到現在,他們三人有些時候無須任何言語也能猜測出對方所想的,就比如現在,艾倫知道他們正安靜地傾聽著。
「如果啊……我是說如果,如果我一直都沒有覺醒……你們會怎麼樣?」
「不會怎麼樣,艾倫還是艾倫,依舊是我重要的家人。」黑髮少女先行回答,惹來少年一陣笑聲,便柔聲對著三笠道謝著:「謝謝,妳也是我重要的家人。」,當下,三笠的眼眶也不禁浮起一層淡紅,強忍著過於激動的情緒。
「我啊,我會對著大家說『我的好朋友雖然和其他人相比是特殊的存在,但是我引他為傲,因為他就是一個能搭上特殊這個詞的人。』,然後只要誰嘲笑你,即使那人是哨兵,亦或著軍階比我還大,我都會努力幫你教訓他。」說完阿爾敏還伸出拳頭弱弱的揮了幾下後,再攤開方才呈現拳頭模樣的右手,他的手和其他同期男生裡算是白皙的,手掌心的厚繭也沒有艾倫和三笠的來得顯眼,但在這一刻,艾倫覺得阿爾敏比自己還堅強。
明明只要一聽到別人對他有怨言就會沉不住氣的三笠;明明不擅長人體格鬥的阿爾敏,卻說出了這些對他來說相當珍貴的話語。
啊——究竟何得何能才能遇上這兩位夥伴?
艾倫先是抓起了阿爾敏的右手,往自己的右臉打了下去;隨即又是抓起三笠的左手,往自己的左臉打了下去,力道並不大,艾倫知道這可以讓他清醒過來,看著兩位好友瞠目結舌的模樣,明顯對於他突來的舉動相當錯愕,艾倫站起身後握住兩人還懸在半空中的手,往自己的額上抵去,真摯地對著他們道。
「謝謝啊——我不會再介意這些了,你們別擔心我了。」語畢,送上一個燦爛的笑容,還對他們做出了獻上心臟的敬禮,惹來兩人用著微妙表情所給予的溫暖擁抱,感受到身上傳來幾乎不認真感受就觀察不到的顫抖,艾倫深深的回抱著他們。
他們相信,今晚一定能高枕無憂地一覺到天明。
月亮依然高掛在滿是碎星的銀道上,阿爾敏後面才想起,曾經所見過的那幅畫,因為過於深刻,所以在晚餐時詢問爺爺有關於那畫作的一切,意外得知那名畫者後來是與好友一同奮鬥繪製出來的,看似孤單,背後卻有著強大的夥伴支持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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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熱的陽光從頭頂毒辣的照耀而下,現在正是大中午的時段,若是平常大家早已坐在飯廳裡補充體力、納涼休憩,而今天的訓練兵團來到了離訓練場所有一大段距離的調查兵團本部。
在前一個禮拜先後參訪駐紮兵團和憲兵團過後,教官們將最後的觀摩地點選為調查兵團,意味著什麼,大家內心其實都明白,這是在讓他們知道調查兵團比起其他兩團,到底有多麼嚴格,從一整個上午看下來前輩們的訓練量就可以得知。
由教官帶頭前往食堂的隊伍裡四處傳出嘓嘓噥噥的說話聲,聲音很小,但大概可以猜測出內容是什麼,不外乎都是「神經病才要進來調查兵團……」或著是「光看那些前輩就夠嗆的了,真不敢想像親身體驗會多累人啊。」這一類只想過著舒適生活的看戲心態。
混雜在人群裡的艾倫習以為常的裝作沒聽見那些可笑的抱怨聲,待教官給予一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之際,他注意到左方草木茂盛的樹叢裡有個晃動的黑影,那黑影觸碰著樹葉並發出沙沙作響的聲音。
艾倫原先以為是貓咪或是狗之類的動物,畢竟那黑影看起來並不像人類該有的高度,更何況他看到了左右晃動的尾巴,緊接著黑影便露出頭顱來。
那黑影有著跟他一樣燦金色的雙瞳,全身是令人移不開目光的漆黑,似乎是緊揪得太強烈,動物的野性直覺讓牠瞬間朝艾倫投射出足以威迫他人的眼眸,霎那間,艾倫以為自己看到了惡魔,那壓倒性的氣魄逼得他停下動作,無懼地和那動物四目相接。
「艾倫?」明明周圍的人都已人去簍空,朝艾倫神情嚴肅目光直揪著的方向望去,只看到因盛夏而鬱鬱蔥蔥的樹叢,阿爾敏來回注視著幾次後不解的開口詢問艾倫。
「吶、阿爾敏,你有看到那邊有什麼東西嗎?」艾倫雖應著阿爾敏,眼瞳依然不動分毫,此時此刻的艾倫像是昨晚夜空上那璀璨的星空一樣,眼波流動之間顯得耀眼萬分,給人深不見潭底的危險氣息。
「…‥如果你是說你現在盯著的那堆樹叢的話,那邊沒任何東西呀?」像是要讓艾倫更確信,阿爾敏晃動著身軀,時不時墊起穿著皮革長靴的腳尖,好讓身形不高的他可以注意到其他細節,確認毫無東西後,阿爾敏用著比方才更堅卻的語氣對著艾倫道:「艾倫,那邊真的沒東西,你是不是因為今天太熱中了暑?」
眼看那隻漆黑動物轉身就要逃跑,艾倫顧不上那麼多,匆匆和阿爾敏交代稍後回來後便追了過去,徒留阿爾敏在原地皺著濃眉大眼朝早已不見人影的方位大喊。
「唉?艾倫?你要去哪?艾倫?」
緊跟著奔得極快的黑影,艾倫撥開阻擋自己前行的重重樹叢,三步併作兩步的前往離本部愈來愈遠的樹林深處。待自己回過神來,已經走了相當一段距離,回首也只能瞧見陽光照射下來給予樹木行溫暖的日光浴,在透過葉片隙縫中灑落至地面形成一副美麗的景象。
被短暫吸引住的艾倫再次轉回前行的方向時,追隨的獵物早已不見蹤影。艾倫苦惱的扒了扒自己蓬鬆柔順的棕髮,最後再次邁開步履,決定跟著直覺繼續前進,半路放棄可不是他的原則。
就在他逐漸心灰意冷的時候,眼睛突然被一道過於刺目的反光給刺激到,眨了眨瞬間反射性而閉起的金瞳,這才注意到是離他不遠處的湖泊因豔陽投射於水面時,所造成的波光粼粼。在一旁襯托出湖水的是一片油綠的草地,循著蝴蝶在空中隨著微風輕盈敏捷、翩翩起舞的軌跡,他發現他努力找尋的對象正在一邊大辣辣地閉眸休憩,似乎等他的到來等到膩了,便趴在翠綠上自在地享受暖陽。
——果然是黑豹。
還在調查兵團本部的食堂外,黑豹露出如同狩獵者般的金眸的時候,他瞬間明白他所看到的黑影,是隻有一身滑順光亮的烏黑毛髮、一雙純淨無雜質的瞳眸黑豹。
艾倫緩緩地朝黑豹走去,原本皮製長靴踩在草地上是不會有任何聲響的。可仍有不少殘葉餘留在地上,即使盡力避免,動物極為靈活的耳朵還是注意到了艾倫因沒注意而踩踏到葉片的細微聲音,於是睜開獸瞳,往艾倫的方向望去。
驚動到黑豹的艾倫,第一時間因嚇到而呆愣在原地,過了幾秒,看出黑豹的雙眸不像剛才在樹叢時那般銳利,而是充滿著慵懶。不時搖擺著身後細長的尾巴
,黑豹百般無聊的模樣讓艾倫鬆懈下緊繃的神經,打起信心繼續前進,直至到達黑豹的身旁,並大膽地席地而坐。
黑豹回首看了看艾倫,主動地將頭顱往艾倫的腳邊磨蹭,像是在期待他的觸摸,這番舉動令艾倫嶄露了笑靨,伸出右手往漆黑摸去。
手掌心傳來的觸感讓他驚訝的呼了出聲,感覺好得像是躺在高級的天鵝絨裡。從沒摸過這麼細緻滑順的毛髮,艾倫忍不住蠢蠢欲動的右手,細細地來回摸上好幾遍。難怪這隻大傢伙的毛色會像絲質的黑布一樣,烏黑中帶有一絲藍紫藏在裡頭,不接近細看很難注意到牠豐富色澤的毛髮,漂亮得很。
眼見黑豹的尾巴更是朝著左右兩邊擺動著,他便放下心中的大石,開始為黑豹進行裡裡外外的全身按摩,黑豹不時發出愉悅的咕嚕聲,還側躺露出肉色的肚皮給艾倫看。
開心之餘,艾倫知道黑豹並不是真的存在,畢竟在壁內裡從沒親眼見過這些書上才會看到的動物,牠肯定是調查兵團裡某位的精神嚮導吧?
對於能夠看到、觸及到牠,艾倫其實意外的很。
先前詢問過阿爾敏是否有注意到牠的存在,為了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還三番兩次的詢問讓阿爾敏疑惑不已,他就知道這黑豹是精神嚮導,只是對於自己為何能看見,他還是不能明白。
並不是沒見過他們這期裡其他人的精神嚮導,說實話,在每個人只要知道自己成為哨兵的時候,就會叫出自己的精神嚮導並到處炫耀著,這能讓大家齊聚一堂、嘆為觀止的時刻,往往都能令哨兵得意不已,也算是流傳已久的一種病態傳統。
當然、嚮導也是一樣的道理,哨兵跟嚮導都擁有專屬於自己的精神嚮導。
所以他清楚,身旁這隻大傢伙不是他們那一期裡的精神嚮導,只是,是調查兵團裡的哪位呢……
好奇心漸漸擴大,艾倫內心的想法不禁脫口而出,「吶,你叫什麼名字呢?主人又是誰?」隨後看到手下撫著的黑豹睜著一雙大眼望著他,眼裡寫滿疑惑的模樣,讓他知道問題白問了。
說得也是啊,精神嚮導本來就聽不懂有關於人類的語言。
艾倫斂下眼瞼,陽光讓濃密纖長的睫毛在下眼皮形成一道陰影,他專注的看著牠,手上的動作始終沒有停過,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大約推算一下時間,已經快過了一個小時了。於是站起身,拍掉臂部沾染上一點嫩綠色的雜草,彎下身子和黑豹告知自己接下來要離開了。
這時候的黑豹好像也聽得懂似地,站起身來甩動身體,活動一下筋骨後,便往方才進來地樹叢裡進去,不時停下腳步睜著大眼查看艾倫是否有跟上,細心地當上他暫時的導遊。
在看到正在集合的眾訓練兵後,艾倫想跟身旁的大傢伙好好道別時,豹早已不見蹤影,打算四處尋找黑影的同時,阿爾敏也注意到身處在一旁草叢裡的他。
「艾倫——你在做什麼?趕快過來呀?」被催聲喚著的他也只好點點頭,應著阿爾敏道「知道了」,便回到排面整潔的隊伍裡。
往下一個地點的途中,阿爾敏不管如何詢問艾倫剛剛在哪、在做些什麼、離開前所問的東西到底是什麼,艾倫都一併回答不清楚,讓阿爾敏皺起濃眉猜測。他不知道為何自己不和阿爾敏說,但他的內心直覺跟他說不要和任何人訴說剛才那一小時裡所發生的一切,他想好好地藏住與那黑豹短暫的愉悅時光。
在隊伍的帶領下,他們穿過一戶戶乾淨明亮的窗扉,其中一扇窗內的辦公室,坐著一位有著金黃色秀髮的青年,對面的沙發椅上則坐著一頭烏黑短髮、身型較為瘦小的青年,後者皺著好看的眉毛,似乎正等著誰的到來,手指不耐煩地拍打。
「里維,應該就快回來了。」脖上掛著調查兵團最高軍階的證明項鍊,身為整個調查兵團領導人的艾爾文,手掌心交錯地放在自己的嘴前,利用手肘當作重心撐在辦公桌上,英俊的臉龐掛著苦笑,似乎已經習慣眼前大家所尊敬、敬畏的兵長大人所表現出壞心情的模樣。
「嘖,太久了,都不知道跑去哪了。」語畢,換另一隻腳翹著。
「我覺得和你很像啊,不喜歡受人控制。」他明白里維為何會如此煩悶,沒有專屬嚮導的里維,只要精神嚮導一離開太久,里維即使在平靜的心情,多少也會影響到他的自身情緒管理。只可惜里維的精神嚮導似乎和主人一樣相當隨心所欲呢。
「艾爾文,你……哦?終於回來了。」焦躁的心情終於得以鬆懈下來,里維看著緩慢走到自己身旁的黑豹,伸出雙手撫摸弄牠的下巴。被溫柔觸碰的黑豹心情極好地磨蹭著主人的小腿,里維眼神不自覺放柔,少了剛才的銳利,連皺起的眉頭也稍稍紓緩了不少。
看著里維對著空無一人的環境用雙手撫摸著同一個地點,艾爾文從第一次與里維相遇到現在,都還沒見過里維的精神嚮導,當然其它人更不用說了。他也曾問過里維,是不是他的精神嚮導太過弱小,才會不想讓牠出現在眾人面前,但被里維給輕輕否認,淡淡地表示:「沒什麼好看的,況且這傢伙怕生。」
他想,大概整個調查兵團裡,只有韓吉見過里維的精神嚮導吧?
韓吉不僅在調查兵團裡佔有一席之地,也從事研究壁外巨人的一切數據跟探討。更是在訓練兵畢業時,負責評估哨兵與嚮導能力的媒介人。通常在那時候也會通過畢業生身上所散發出的信息素來尋找能與他匹配的搭檔,是個不可或缺的人才之一。
為了尋找能和里維成為搭檔的人,他們無所不用其極總是要里維在韓吉身旁和每個畢業生見面,為得就是讓首席哨兵能夠盡快有個專屬嚮導,只是成效似乎不大,不是被里維無情地拒絕、就是被里維以潔癖當作藉口逃開他人陌生的碰觸。
這麼多年下來,從最初的著急到現在的淡然接受,所謂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就是這麼一回事吧?艾爾文的視線一直沒有從臉色逐漸變差的人身上移開過。
下一秒,里維終於選擇打破沉默。
「喂……你從剛剛就一直用著大便臉盯著我幹嘛?感覺真噁心。」隨即聽到艾爾文搖搖頭地笑出聲。
「吶,里維。」
「幹嘛?」
「這次的訓練兵在下個月就要畢業了,你到時可要去露個面尋找一下搭檔啊,這是命令。」
每年都得重演一次這般對話,若不拿出團長的威嚴,里維一定會趁隙逃走,以減少因小鬼頭們不成熟的信息素而造成令他感到不適的機會,在儀式結束以前都不會出現在周圍。
「嘖,都多久了你跟韓吉還不放棄?要出現早就出現了,那什麼所謂的結合在我看來根本不存在,我不需要任何嚮導。」不知說過了幾百遍,里維不耐地從深色沙發椅上起身,修長白皙的手指轉動著鋁製門把,離去前看了一眼艾爾文,深邃的藍紫色眼瞳深得不見情緒轉波,只淡淡道:「……嘛,如果是團長大人偉大的命令,做為下官的我也只能選擇服從。」
來不及回應里維的話,耳膜便迎上不輕不重的關門聲。
看來頗有怨言呢——艾爾文無奈地望著關上的門扉,不知為什麼腦袋一閃而過一年半前那在街道上替他們說話的訓練兵,關於那孩子的長相他已忘得差不多,可那足以吸引所有人目光的金眸卻讓人無法忘懷,向來總是敏感的直覺告訴他,或許——那孩子對於里維來說會是特別的存在呢。
推算一下時間,那孩子應該就是這一批準備要畢業的訓練兵。艾爾文心情愉悅地慢慢轉動著皮質辦公椅,看著高掛一整天的太陽漸漸落下,轉變成迷人的夕陽餘暉,海洋藍的瞳眸沾染上淺淺橘光,艾爾文閉上雙眼,許久才緩緩睜開。
看來等會得去找韓吉好好聊聊下個月可能會發生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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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哇——」
「好酷啊!!」
夜晚的來臨讓柱子上的火把一一亮起,暖黃在黑夜的反襯下顯得莊重,絡繹不絕的讚嘆聲在空曠的迴廊裡迴盪,每個訓練兵皆安分地站在原地等候。
視線緊盯著目前關緊的大門,門上雕刻的藝術不知道被他看了幾千次,此時此刻要他閉著眼睛畫上那些他看不懂的雕像,他想應該都不會是個難題,即使自己對於繪畫什麼的並不在行。
然而掌心的汗液也數不清在白褲上擦了幾百回,等到回過神來注意到的時候,又是滿滿的冷汗溢出,艾倫蹙著眉頭,勉強地吞了幾口水,只要待裡面那個人出來後,下一個進去的就是他了。
被突然地拍了拍肩膀,回頭看到阿爾敏一臉擔心的臉望著自己道:「艾倫,不要擔心這麼多。」甚至還雙手握拳的想給他打氣加油,見此艾倫笑了笑。
「謝謝啊,好像不那麼緊張了。」艾倫和阿爾敏道謝後轉回前方,暗暗算著時間,裡面的人也差不多該出來了,他握緊拳頭,打算讓自己堅強一點面對接下來可能會迎來媒介人的異樣眼光及毫不客氣的話語。
在畢業前夕的夜晚會在離訓練兵團不遠處的塔裡進行新兵的哨兵與嚮導的配對,也是歷年以來的傳統之一。
這裡本該是哨兵及嚮導才能待著的地方,原先艾倫以為自己這輩子或許都跟媒介人不會扯上關係,卻沒想到昨天早晨在教官的說明下,特別點出他的名字,要他跟著大家過去塔裡接受配對,在毫無預警之下的被點名,感受著所有士兵們眾目睽睽的視線,摸不著任何頭緒的他在當下只能做出敬禮的舉動回應著教官方才的點名。
想當然,這極短的時間內他成了不少人飯後閒聊的話題,似乎不擔心他會聽到似的,某些沒什麼印象的哨兵會故意在他經過時大聲嚷嚷著「為何會有沒覺醒的人跟來?」、「真搞不懂上級長官在想些什麼哪?」這一類刺耳不已的對話傳入耳膜裡。
想反駁,可是也沒辦法反駁。
誰叫他們講的全是實話?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雖然不解,但也只能聽從教官的指令。
正陷入回憶之際,前方的大門傳來了開門聲響,艾倫深吸一口氣後抬頭望著那扇門扉,眼神不再有方才的焦躁不安,接著踏著穩重的步伐,直至進到房內,艾倫都挺直著身子向前邁進。
將門給輕輕關上,艾倫回過身的同時一掃而過屋內的整個擺設,空間並不大,所以觀察的時間非常短暫,不須幾秒艾倫便定睛看向正中央的媒介人,微微的點點頭道:「您好,我是艾倫.耶格爾。」
「呀——你就是艾倫啊?快過來、快過來這邊坐。」媒介人興奮地像是見到偶像一樣,不斷對著還站在門邊的他招手。剛才一進屋所透露著的莊嚴氣氛一下子被她突發的熱情給打破,艾倫花了幾秒鐘的時間做消化,隨即才戰戰兢兢的往媒介人面前所放置的板凳坐下去。
屁股尚未坐熱,放於膝蓋上的雙手馬上被眼前的人抓起,先是掌心被她左右的翻轉來回查看手心及手背,在接著被牢牢地握住,朝上下開始激烈的搖晃,不明白媒介人這些舉動的艾倫,瞪大的雙眼裡寫滿疑惑及困擾,等身上披著披風、戴著帽子的媒介人停止這些詭異的動作後,已過了一分鐘之久。
看來似乎是心滿意足了,艾倫這才吶吶開口進門後的第二句話。
「……那個……」
「啊,都忘了自我介紹呢,我叫做韓吉.佐耶,如你所見是個負責哨兵及嚮導之間配對工作的媒介人。」一邊道著自我介紹之際,一邊鬆開對他進行騷擾的雙手,將遮掩自己面貌的帽子給脫下,露出褐色綁著馬尾的中長髮,表現出友好的雙眼透過眼鏡的鏡片直直地望向他。
看著她這副親切的模樣,艾倫雖然覺得這位媒介人的思維有些詭譎到他無法猜測,但可以感受到的是她並不會令他感到不自在,緊繃了整整兩天的神經終於得以鬆懈下來,艾倫露出真心的笑顏面對韓吉。
「這笑容真棒呢,來,脫一下外套。」韓吉笑笑的要艾倫脫下茶色的士兵外套,待艾倫將外套脫放置腿上時又要求他將內裡的日常服袖口摺至手肘附近,隨後伸出三根手指頭放在艾倫左手手腕的內側上,進行類似醫生把脈一般的動作。
知道韓吉現在的動作是在感受自己是否覺醒了沒,之前教官在課堂上有提及到,哨兵嚮導的覺醒只要透過血液中的流動及細微變化便可明瞭,所以在之前都有一直定期被兵團裡的醫生及護士給關切,結果卻總是讓他失望。
從每一次的期待到後面每一次的麻木,即使現在被媒介人觀察著,艾倫也雀躍不起來,不是不相信媒介人的專業,只是期望愈大、失落也就跟著愈大,在這方面的事他寧願先往壞處想,也不願再往好處想了。
垂眸盯著在自己脈搏上移動手指的韓吉,艾倫不抱任何期待的等待著韓吉看完,在韓吉脫下眼鏡抬頭看向自己的時候,他木然地對韓吉說道。
「韓吉小姐,如果我真的連普通人都算不上的話,請和我說吧,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才過來的,不用怕我會難過。」認命地閉上雙眼,說出這些話的同時,低沉的嗓音帶著本人都沒發覺的細微顫抖,韓吉感到好笑又心疼的看著低頭不語的艾倫。
看來真的是受了許多委屈呢。
「是呢……你並不是普通人。」短短的九個字,艾倫真心覺得陷入了老天爺開給自己一個不好笑的大玩笑,默默地說句「我知道了」便起身想趕緊逃離這令他感到窒息的空間時,韓吉用力地拉住了他,並笑臉盈盈地對著他說。
「因為你是嚮導啊,怎麼會是普通人呢?」不意外地看到艾倫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韓吉繼續說道。「還是個百年不如一見的嚮導呢,艾倫,恭喜你!」
「怎……怎麼會?騙人……韓吉小姐,您開玩笑的吧?」顯然認為是鬧劇一場的艾倫,緊皺著濃眉,慌張的要韓吉趕快回答自己,「……我……我怎麼可能會是嚮導……韓吉小姐肯定弄錯了吧……」
韓吉起身,身為女性卻和艾倫有著相差不了多少的身高,從位子上離開的她,緩慢的沿著長方形的桌角移動腳步,最後和艾倫面對面。
「真的哦,剛剛你的血液四處流動著有關嚮導的徵兆,而且,你的信息素正淡淡地散發出來呢,不靠近聞都聞不到。」
「那……那為什麼之前的醫護人員都觀察不出來?」
「其實你一直都在漸漸的覺醒,時間只是比其他人久了一點,至於你剛剛的那個問題,你就姑且相信一下我這個媒介人吧?」
衝動總是讓未經過大腦思考的疑問脫口而出後,才會細細回想方才詢問的問題有多麼愚蠢,他竟然去懷疑媒介人的專業能力……實在是太沒有分寸了……
艾倫從方才開始就未闔過的雙唇這時才閉上,可過沒兩秒又張了開來,像是想說些什麼話,卻又深怕自己說錯話,反覆合閉的矛盾舉動讓將一切動作收入眼底的韓吉忍俊不住,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艾倫你真是太逗了!里、里維,你還不出來嗎?哈哈哈!」
「誒?」里維……兵長?那位人類最強的首席哨兵?
那瞬間,艾倫以為自己耳朵壞掉了。
等到那位讓自己尊敬不已的青年從一旁將自己完全掩蓋住的黑色布簾後走出來,他才確定他真的沒有聽錯。
「啊……那……那個,兵、兵長!晚上好!!」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做出什麼反應,艾倫反射性的做出獻出心臟的舉動,並大聲的向里維打招呼。
看著僅有十五歲的少年挺直著身子,金燦色的瞳眸在燈光的照耀下熠熠奪目,總覺得這眼神帶給他一股陌生的熟悉感……里維懶得去想,先是微蹙著眉頭,後嫌棄道,「吵死人了。」
面對里維這般態度的艾倫,自己一頭熱的動作似乎是打擾到了他,艾倫緩緩將右手從胸膛上挪開,棕色髮絲隨著低頭的舉動飄晃著,這些變化令里維眉頭間的皺紋益發明顯,但被額前秀髮給遮蔽住視線的艾倫沒有注意到里維的表情。
「……非常抱歉,兵長。」
「里維你又來了,你這樣會嚇到人家哪!沒看到他這麼崇拜你嗎?」在一邊旁觀兩人互動的韓吉拍拍艾倫的肩已示安慰,要艾倫不要在意那麼多。
「嘖,我只是說話難聽了點,又沒什麼意思,還有韓吉,為什麼從剛剛開始這房間就一直有一股味道……」將身體的重量倚靠在木桌上,原先垂放的雙手也改為交叉環胸的動作,舉手投足間都充滿著優雅,接著話只道一半,細長雙眼裡藏著的深色瞳眸將視線從他們兩人身上移到剛才休憩的布簾後,「……喂,你要去哪?」
還沒來的及抬頭,艾倫就被一個龐然大物的黑影給壓倒在木質地板上,驚呼之餘背部傳來的痛處讓他忍不住呲牙咧嘴,隨即而來的是濕濡感在臉上囂張地來回重複,艾倫知道那濕濡感是舌頭所帶來的,但舌頭上軟軟的倒刺還是令他感受到刺癢所帶來的不適,這讓他眉頭稍稍皺起。
睜開因跌下而閉上的雙眼,映入眼簾的是屋內明亮刺眼的燈光,再來是韓吉與里維傻住的模樣,以及左右來回晃動著的黑色尾巴,他伸手撫摸身上的大傢伙,那天鵝絨般的高級觸感,就是一個月前在調查兵團本部外所遇到的黑豹,這認知讓艾倫驚喜不已,開心地回抱住熱情的黑豹問道。
「你怎麼出現在這裡!?」不是應該在調查兵團的本部那嗎?這裡距離調查兵團的本部可是有一段距離,他不認為牠會來這邊沒什麼好看景色的地方閒晃。
「伊法,過來。」艾倫利用手肘撐起身子想將牠好好地看清楚,就聽到里維輕聲呼喚,接著身上的重量減輕,黑豹乖巧地到里維的身旁坐好,尾巴依舊在地上來回移動。
伊法?原來那隻黑豹是有名字的嗎?
所以他的主人是兵長?
少了壓力的艾倫站起身拍拍黏到身上的細微灰塵,看向韓吉不斷微微點頭,一臉高深莫測得令人猜不出,在看向里維露出相當不解的神情,艾倫也只好回敬一個明顯跟不上兩人思維速度的困惑表情。
「那……那個……」
「喂,小鬼,你看過牠?」對於伊法撲到艾倫身上,里維其實訝異的很,因為他從沒看過自己的精神嚮導這麼親他以外的人。
雖然不清楚里維詢問的用意在哪,基於官階問題,艾倫還是乖乖老實回答道,「在上個月的調查兵團參訪時,看到他在樹叢裡,之後跟他在樹林裡的湖泊旁玩了一下子……」
前一個月?里維暗暗推算了一下時間,這才想起那時的自己在艾爾文專用的辦公室裡等著伊法,難怪那次牠出去溜搭的時間比起平常來要久的許多……只是先不論這些,里維對於艾倫能見到自己刻意不讓別人瞧見自己的精神嚮導一事,百思不得其解,畢竟他從沒遇過這種詭異的狀況。
看出兩人未說出口的疑問,韓吉自動走到兩人之間,要兩人再靠近一點,想當然這話一出,被里維馬上拒絕掉,剛說完又被韓吉扯住手臂硬拉向艾倫,而艾倫也一樣,因此兩人的距離瞬間縮減到不到十米的距離,近的艾倫可以看到里維眼皮底下淡淡的黑青;近的里維可以看出艾倫的雙瞳隨著情緒變化由金色變成暖黃色。
一抹奇異的感受縈上心頭,里維說不出那是什麼,可以知道的是自己過於強烈的五感似乎沒有那麼難受,頭一次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緊繃的五感正在慢慢舒緩,這讓里維始終蹙緊的眉頭得以撫平。
味道更強烈了。
「里維,怎麼樣?是不是很舒服?」韓吉看得出來里維正放鬆著,但艾倫到現在還是搞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於是韓吉打算先詢問最有感的前者。
「妳是不是有用什麼東西?新研究出來的小白片?」
因為里維沒有專屬嚮導的精神安撫,總是令他在崩潰邊緣游走,直至遇上韓吉之後,定時服用那些模擬嚮導信息素的小白片雖然不能給予他多大的幫助,勉強只能讓自己的五感不像之前那般敏感到令人一觸及到中度程度的風速就疼痛的地步,能改善這些的小白片對於他來說還是相當依賴的。
韓吉搖搖頭,「我也希望我能研發出來呢。」她笑笑地看著里維,知道他在等著她回答剛剛的疑問,韓吉也不賣關子,一把拉過摸不著頭緒的艾倫,上臂搭在艾倫的肩膀上,和兩位正式的宣布道。
「恭喜你們啊!你們以後就是專屬於彼此的哨兵跟嚮導了!」
「誒?」
「……哈?」
宛如突如其來的核彈攻擊般,衝擊力大得導致兩人都當場呆愣住,不敢置信地看向對方,雖然在艾倫的眼裡兵長僅僅只是眼睛撐大、才剛放鬆的眉頭此時又糾結在一塊,他曉得兵長的內心肯定是想著自己的搭檔怎麼會是小自己一輪的新兵。
他……他也很想知道為什麼會是自己啊……
輕輕地關上門扉,艾倫不意外轉身看到的都是大家一雙雙緊盯著自己的雙眸,成為眾人焦點的他知道,自己比起其他人進去的時間要來得久,自己在裡面鬧得折騰,大家在外面也吵得沸沸揚揚。
而阿爾敏在看到艾倫出現在自己面前後,立馬驅步上前想詢問艾倫進去那麼久是因為什麼,卻沒想到一靠近艾倫就被好友強拉了一把,用著僅有兩人能聽及的輕聲和阿爾敏說:
「阿爾敏……我的搭檔是兵長……」
「啊?」
- end -